现在想来,我与长安这座诗城有缘。当年如果我不是选择去西安交通大学,而是像我的另一位同学一样选择去了山大,那么就不会遇到那列269次绿皮列车(公汽2小时的路程就到),就不会遇到同样选择去西安交大的同学罗宝勇,更不会遇到阿东、逸子、伊沙。
1991年9月,那班269次绿皮火车载我去了长安,我命中注定要去的都市,曾有着李白的大唐。火车上去厕所小便时,在经过同学罗宝勇的时候,看见他正翻阅一本诗集。那时的火车是真正的慢火车,从济南到西安,一千多公里的路程,却需要17个小时(放现在5个小时就差不多了)。长途漫漫,无事可干,便借来读,正是《汪国真诗选》。之前对诗毫无感觉的自己(以前接触的全是古诗和艾青的《大堰河我的保姆》),在读到汪写的少男少女情诗脸红心跳的同时,让我知道了所谓“诗”,感觉自己也可以写,于是在大学里开始了我的疯狂的涂鸦(最多时一天写到98首)。
在大学不甘寂寞的我,已经学会写汪诗的我加入了交大化工系的学生会,交大宣传部,在里面帮着做宣传贴海报,自己领几个小女孩(王敏、卢春莲、曹高京)搞了一个报纸《飞鸿报》,由我亲自操刀题写刊名。那时候是油印,由我手写刻板,再到校印刷厂印出来,到各食堂散发(食堂人多啊哈哈)。标准的正楷字,有时也用隶书,主要刊登诗歌、散文(字很漂亮,让印刷厂的师傅误以为是打印的)。由于刚开始收到的稿较少,我的第一期《飞鸿报》主要刊登是我的诗和散文随笔,搞成了“一言堂”(某宿舍一哥们的评价)。热热闹闹搞了几期,但自己的成绩直线下滑,期末考试时挂了2门,需要补考。彼时倚在墙上,想到了——退出一切协会,《飞鸿报》停刊。
阿东来了。
1992年春天,时任“绿岛诗社”社长的阿东(博客中国方兴东)在交大校园里张贴了“绿岛诗社”招新广告,这对我可是一个不小的震动。我便怀揣着我的一打诗稿和在《文友》发表的一首小诗敲开了同住14舍的阿东的门(他住603,我住111),成为了“绿岛诗社”的一员。
如果没有阿东,没有绿岛,我可能不会接触到逸子以及后来直至今天对我产生巨大影响的诗人伊沙,也可能遇到,但绝不是以这样的方式,是阿东让这种相遇提前到来。
阿东对我这名新的诗社成员是欢迎的,因为我在入社时交了一份还算合格的答卷:我的一首发表在《文友》杂志(后来伊沙在该杂志主持过享誉中外诗坛的《世纪诗典》)的小诗。阿东则向我 提供了他的诗以及北岛、顾城的诗。让我大为惊讶,我读到了北岛的《回答》: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在那镀金的天空中,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当时把我震住了,他触动了我生命中的东西,我觉得是灵魂。读了这些,我觉得之前汪国真写的不是诗,自己写的那些都是幼稚的、可笑的、假的东西。便心血来潮,在1992年秋天的某个下午,在我所居住宿舍的右手边,我第一次学习交谊舞的地方,把自己一年写的7本诗集(其实是七个本子)全部烧掉。我瞅着脸盆里的火苗,烟以及那些灰烬,心中默念:永别,汪国真。
加入诗社一周后,我便写出了《砸监反狱通向新自由》一诗(不是反动诗油),这首诗估计找不到了,只记得此诗的最后一句:一株埋不住的吼声/从沉默已久的大地上/喷涌而出/冲!阿东非常喜欢,夸我转的好快!他越是喜欢,我越是往他那里跑得勤快。一天跑好几趟,因为一天好几首哈哈(把他同宿舍的郭满生闹的不行,后来向阿东公开提出抗议)。
花开两朵,再表另一支。
绿岛诗社的招新不只招到了我,同期陆续加入的有阿桑、小宇、李隐春(女,散文)、杨睿(女孩,挺想这孩子的,毕业后再未见,亦无其消息)、金子、李朝阳、韩军、甜夏、楼朝阳、徐彻(当时叫徐军)和陈剑等人(陈昌基是后来加入的)。当时,大家共同办了一份报纸,叫《超越》。主编是阿东,办报的时候,我已经在经过了北岛、顾城的意向训练后,成功转型为一名口语诗人了——因为在1993年的春节我未回家过年,我找到了伊沙。
逸子出现
在遇到伊沙之前,我首先接触到了逸子。我是通过阿东知道逸子和伊沙的。那是1992年的秋天,他告诉我西安的著名诗人,沈奇(沈老阿东领我见过,对他的诗不感冒,就不谈了)、逸子和伊沙。他告诉我逸子在南郊住,已经上班,写现代诗。印象里是阿东邀请逸子来到交大讲座,讲现代诗,我们诗社的成员都来听,然后认识的。逸子,一个看上去很雅的人,说话慢悠悠,第一感觉有点酸(哈哈),讲他的诗不是关键,他带来了《一行》杂志!我因此读到了于坚、韩东、伊沙(这对于我成长为一名口语诗人是最为关键的)。我便老去找他,有时候把他堵在被窝里,他家大姨给我开门,我进去把他轰起来。他便笑着说这么早。然后给我看他写的武侠小说(据说后来被他毁了),我记忆最深的有他写的红轿子,江湖上一顶红轿子引起了江湖的一片腥风血雨。从初中就爱武侠的我觉得好崇拜他,尤其读到他写的一篇其中的片段:王动从来不动,没有人看到王动动过,因为看到王动动过的人都死了。简直就是一小古龙啊。我们邀请他来交大讲座,在1200教室。我记得那是个雨夜,他讲了诗以及诗论(第三代诗论的写作者)之后,又讲了一本至今我也没有看过的一篇小说《绿色国王》。他爱穿夹克衫,感觉好帅。就在那次讲座中,他谈到了伊沙。
伊沙
我一直感谢命运,让我遇到贵人。阿东是我的第一个贵人,逸子是我的第二个贵人,伊沙是我的第三个贵人。通过阿东与逸子,我知道在西安外院有个诗人名叫伊沙,写很特别的口语诗。我是在《文友》上读到他写的那首《命运之神》:那是雨后,闪电将一棵巨树,修剪成炮筒,吐放轻烟,令我思忖命运之神的脾气,昨天,她就在我左侧,但懒得理我,大手伸向三百米外,点石成金,把一只跳跃池塘的癞蛤蟆指为蛙王。这首诗直接打动了我,我一定要找到伊沙,因此我在1993年的春节自己一个人在交大留下来,没有回家。我骑着自行车找到西安外院,但那时都已经放假,我问了里面的人,他们不知道伊沙,直到一位阿姨问我你是找那个会写诗的伊沙吗?我说是的,她告诉我他在动物研究所的家。我一路找去,不知道住几号楼,我就挨家挨户的敲,直到敲到他的对门,一个老太太探出头来说不认识什么伊沙,我又说我找吴文健,她仍然摇头说不认识,就在我失望地下楼快转向二楼的时候,已经关门的她复又开门,说:小伙子,我们对门这家好像姓吴(我有诗为证)。开门的并不是伊沙,是其妻子诗人老G。当我报出我的名号,我是西安交通大学绿岛诗社的东岳,因为喜欢伊沙的诗前来。老G马上让我坐下,给我倒了一杯水,放了冰块,看我带去的诗。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一个诗人的妻子像老G一样美丽、热情。她说挺好伊沙不在家,你明天可以去外院找他,他刚好值班。我说好。下楼回学校的路上,就在那个小区里面,我碰到了正从沈奇家回来的伊沙。虽然没见过面,但我从《文友》杂志上见过他的照片。我拦住他,我说你是伊沙吧。他跳下车子(老式金鹿牌的吧),说是。我自报家门,然后他说明天外院见。
第二天上午,外院宣传部,伊沙在等我。他谈了对我诗的看法,我说你的诗直达目的,我喜欢。从那之后我们结下了不解之缘。后来又认识了诗评家李震、在陕师大上学的马非、何力以及在《女友》杂志社做编辑的诗人、小说家南嫫等人。后来,他在外院的小屋成了我们经常聚会的据点——朗诵诗。
就在1993年春节之前,伊沙、逸子、邱小明到我所在的交大宿舍(他们知道我没走),我把自己所有的不到20元钱全部花光:买了一瓶沱牌曲酒,从餐厅打了几个菜,我们聊诗,快乐得很。在此,要交代一个事情:就是在临走,逸子问我东岳没钱了吧,我如实回答是的(我这个人啊天生这样,朋友来了可以把自己的一切全部花上,因为我明白明天我肯定饿不死),逸子给我留下30元钱,说先花着(至今我还欠着他,我的兄长)。
阿东并不知道我在一个不回家的寒假春节里干了这些,当他从老家回来,当我告诉他这一切,他好高兴,说很好。我们开始了一周一次邀请伊沙李震南嫫等人的讲座(后来我93年离开前伊沙还说东岳折腾晚了,并很谦虚地说他的诗之所以写得那么好与我和马非等人不无关系),我敢说西安当年所有高校的文学社团没有像我们“绿岛诗社”搞的那样火的,在西安矿院搞的那场诗歌摇滚演唱会上,当我朗诵完伊沙的《饿死诗人》后,整个礼堂响起呼哨声掌声(会后有个小女孩找我来签名,当时我的虚荣心获得了空前的满足),我说:在这阳光踏青的三月,好多人都在说着“Green land(绿岛)”。
在长安,那些快乐的日子里,阿东领我们浐河野炊,喝酒,包括那次西安矿院朗诵会回来的路上差点跟一帮闲人打起来,按我的建议绕道而行,在建国门阿东请我吃的酸汤水饺就着汉斯啤酒……。后来,在毕业之前,我们搞了一场西安高校诗歌大奖赛,我主编了一期《十七天》,再后来呢?
再后来,我就毕业了,离开了西安,回到了家乡。
再后来,我就一直写着我的诗,活到了现在。